Domingo的旅遊天地

【100個城市的故事】002

第一次去布拉格(Praha)時，我並不知道，從今而後這個城市會成為我的鄉愁。不只是因為這個城市我已經去過將近一百次，每一條街每一個店面都熟悉親切，布拉格讓我懷念的原因，主要還是我的朋友Bossi。

2005年冬天，我的歐洲旅行走到巴黎時已經接近崩潰邊緣，當時和女伴發生無可挽回的爭執後，我只能黯然改變旅行計畫，一人繼續在漫天蓋地的白雪歐洲大陸獨行。出發前臨時起意申請到的捷克簽證，此時成了遠走他鄉的心靈寄託國度。離開巴黎，經布魯塞爾，到盧森堡，我在慕尼黑過夜後，就搭上直達火車進捷克。火車進入德捷的邊境已經天黑，先是德國警察上來看護照蓋章，下一站換成語言完全不通的捷克警察上來盤查身份，東歐邊境的小鎮火車月台，夜氣凍寒，警察臉色卻比冬夜還冰冷，溝通許久才知道問我今晚飯店下榻何處。我說，臨時起意還沒有訂房，警察冷笑無聲，蓋了章後就把護照丟還給我。

夜車先停皮爾森，我拉著笨重行李下了四層高的階梯，出了車站發現舉目望去只有一片白雪茫茫，再向遠處望去則是黑壓壓一片，不要說人，連半隻鬼都沒看見。我不帶任何希望回頭看，沒想到火車居然還沒離站，於是拉起行李彷彿有輕功一樣，飛過四樓高的階梯再奔回火車。正好趕上。

夜車終點站是布拉格，抵達時已是深夜一點，我走出中央火車站時看著又是茫茫白雪、無邊黑夜時，腦中只有一句：念天地之悠悠，獨愴然而涕下。慢慢又走回月台，先是被計程車司機高價恐嚇威脅，後又被車站旅館中心服務人員嘲諷，最後終於遇到好人一枚，幫我買地鐵票，細心推介我住宿的所在。我記得，到達布拉格郊區小旅館時，我拖著行李的手指已經凍僵，無法握拳，也張不開。

後來我再到布拉格時已經是帶團領隊，Bossi是阿爾及利亞人，來布拉格是偷渡打工。我認識他時，他是音樂會的售票業務，他一眼就看出我的身分，知道從我這裡可以搭橋鋪路，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。我是亞洲人，他來自非洲，我們在歐洲相遇，兩人都對捷克啤酒愛不釋手，於是漸漸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。阿爾及利亞曾是法國殖民地，Bossi的法文說寫流利，為了向觀光客賣票，自己苦學也學會了英文、俄文和德語，捷克話則是入境隨俗，不會也會了。他說在家鄉沒正式念過書，我說臭屁不可能，他喜歡電影一有錢就喝酒不然就買盜版DVD看，我們曾經邊聊邊猜對方真正的意思，彼此交換了對王家衛花樣年華的影像心得。有一天晚上，他問我捷克最不了起的酒吧是哪一個? 我說你了不起，你帶我去，就走去金虎酒吧，我才知道寫《過於喧囂的孤獨》的小說家赫拉巴爾，生前就在這個酒吧天天喝酒寫作。

每一次進布拉格前，我就會先打電話給Bossi，直到三年前那個冬天。有一次我們喝酒，Bossi說音樂會的老闆換人了，賣票變得很難過活，他也許得改回老本行做廚師，或者考慮回家鄉，我跟他要了餐廳電話。正好這回隔了半年多我才又去布拉格，那時他手機已經停話，餐廳說從來沒這個人，而我也沒有聯絡Bossi的其他方法。

2005年冬天，第一次到布拉格，我懷著不開心的心情在查理大橋上參加跨年活動，六百年歷史的古橋那時擠滿了人，都在等橋下兩旁一字排開的船準備發射燦爛的煙火。新年快樂。Bossi曾經跟我說，那一年他也在現場，拿著紅酒杯唱著 "O lai lai.. O la la.." 的那群人就有他。這群在橋上圍成一圈跳舞的人，那時不就剛好在我隔壁嗎 ?

而我當時，並不認識他。